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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章 意外貴客竟是他 (8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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手,「起來吧。」急著探望德妃病情,風風火火往內殿去。

內殿主位上,坐著個美婦人,四十出頭的年紀,著一身金絲邊繡花金縷鳳衣,雲鬟髻邊玉釵斜簪,眉目之間,皆是雍容華貴的氣質。

沈灝行禮,「兒子給母妃叩頭。」

德妃屏退宮人,招呼他坐旁邊。看得著摸不著,自己親生的兒,連碰一下都不夠。上輩子造了天大的罪,這輩子才這樣懲罰她。

德妃嘆一口氣,沈灝沏茶端過。皇子從小就不能養在生母身邊,他原是由皇後養,只因落了不能碰女人的病,皇後尋了理由,將他遣回重華所。待他成了年,聖人賜了封號,這才有了自己的府邸。

他自小獨立,喜怒不言於表,心中雖有萬般言語,卻不知該如何表達。與德妃單獨相處時,更是亦然。

做母親的,哪有離得了孩子的。多日未見,眼神細細掃視,見他雙眉之間,紋路愈發深,想必在外操勞定是勞心勞力。

不禁又嘆一口氣。「孩啊,得多笑笑,不要總是板著臉。」

沈灝天生面冷,私下裏神情尚能緩和些,一進皇宮,骨子裏的那份端方嚴肅便冒了出來,壓都壓不回去。

聖人也曾說他,「二十八的年紀,苦大仇深的樣,跟五十八的閣老一般,浪費了這塊好皮子。」

沈灝有意舒展眉頭,問:「母妃,身體可好些了?」

他悶著聲瞅一眼,見德妃面色紅潤,瞧不出半點生病的影子。

德妃扶了扶發髻,「不裝病,你能回來?」

沈灝喝一口茶。「母妃不裝病,兒子也該回來了。」

德妃問他這些天在外的境況,她愛聽新鮮玩意,又是北方人,對南方的江南水鄉甚有興趣。沈灝特意揀了些她愛聽的,一句一句地說開了。

說了半會子話,前面周培來稟,說是要下宮門了。

沈灝起身準備走,忽地想起一事,問德妃:「母妃……此次出行,兒子遇到一難事,還請母妃解答一二。」

沈灝鮮少出言搭話,德妃有點受寵若驚的感覺,點點頭:「什麽事,竟然能難倒你?」

沈灝苦悶地笑了笑,「不瞞母妃,兒子遇到一個女子,想要娶她,她卻寧死不從,編出荒唐的理由來誆。母妃是女人,更是這後宮中數一數二的女人,自然最懂女人心思,兒子想不通,她為何就是不肯接受我?」

這話一出,激起德妃心中滿腔思緒,二十八年了!從未聽他說要娶親,而今一回來,竟帶來這麽個好消息!

「我問你,她是尋常家的姑娘還是官宦世族家的姑娘?」

沈灝想了想,一時之間竟然不知如何回答。她雖是望京衛府的姑娘,卻身在盛湖,身上半點世族千金的架子都沒有,且處境艱難,與一般尋常家的姑娘無二。

德妃笑了笑,「若是尋常家的姑娘,擇一夫婿,考慮的便是郎君的相貌與心性,得一心上人,白首不相離,看中的是這人能過一輩子。若是世族家的姑娘,郎君的家世,便是考慮的第一要素,若門當戶對或家世甚好,再看這人的上進心,有無在朝廷出頭的機會。當然,也有與眾不同想著雙宿雙飛,其他一概不考慮,但凡這種姑娘,娶回了家,不出三年,也就厭了。」

沈灝摘著她的話一條條理,沒有一條能對得上。

德妃見他苦眉愁臉認真盤算的模樣,便知這次,自家兒子是真的惹了桃花劫。

「兒啊。」德妃喊他,沈灝轉過頭,瞅見德妃一對遠山黛橫眉挑起:「我兒要娶誰,就娶誰,哪怕是別人家的新婦,只要你想,搶也要搶了來。」

苦等這些年,大逆不道放肆一回又怎樣,在這件事上摔了二十八年的跟頭,是時候硬氣一回了。

沈灝回了府,裴良早已命人備好換洗的衣物,拿了一摞世孫王侯的帖子,請他過目。

沈灝洗了手,習慣性地抽出隨身帶的帕子擦手,「都推了,晚上在府裏吃。」

低頭看見帕子上扭扭歪歪的繡針腳,想起臨走前德妃說的話,心緒一亂,摩挲著繡線,手指頭一下下地蹭著。

「裴良,有件事交待你。」他折了帕子,方方正正地放進衣兜裏,「查一查衛侍郎家是不是新娶了個媳婦,再去平和街西邊胡同裏探探,是否有戶姚姓人家。」

「嗳。」裴良垂手應道。

晌午,沈灝下朝回來,一身織金妝花圓領官袍,悶汗悶得厲害。摘了襆頭與革帶佩綬,隨從在後面捧著,剛進屋,便瞧見一紫袍少年踏步而來。

沈灝頷首喊了聲:「六弟。」

六皇子沈闊小他八歲,素日最是親厚,剛一見面,便拿了書畫給他瞧:「二哥,你可總算回來了,快替我看看,這副字帖臨摹得如何?」

他拿過來,放在桌上,先去內室換了常服,回來滿襟子已經擦幹,熱氣去了大半,再去瞧字帖,多了幾分耐心。

「不偏不倚,少點靈氣。你素日不愛讀書,怎麽這會子想起練字了?」

沈闊晃晃腰,「還不是被我們家那只母大蟲逼的,那天去遵陽世子家做客,見了別人寫的字,回來非吵著說什麽字如其人,讓我潛心練字。我苦啊,二哥你發發善心,這些天就讓我宿你這。」

沈闊年前已娶親,娶得是莫大將軍家的小女兒,二人吵吵鬧鬧卻又膠似膝,倒真應了那句「不是冤家不聚頭」。

沈灝嗤他,「秀,使勁秀。」

沈闊聳聳肩,打探周圍,「怎麽不見裴良,他沒和你一起回來麽?我還想找他練幾招呢。」

沈灝走到書案邊,翻了翻折子,「他替我辦事去了。」

沈闊湊上前,忽地神情一斂,正色道:「二哥,你在這邊發憤圖強批折子,別人連折子都不看,忙著到處賑災祭拜,撈的一手好名聲呢。」他稍作停頓,語氣一轉:「最近三哥得了個門客,神秘得很,卻甚是厲害,連三哥那個沖脾氣傻樣,都被補得一斤好腦。」

沈灝覷他一眼,沒說話。

沈闊還想說什麽,裴良進屋來,見沈闊在,行了禮往一邊站。

沈灝知他剛從外面回來,定是打探到了消息。以後橫豎都是要知道的,因此當著沈闊面,也不避諱。

「說吧。」

裴良上前,「爺,衛侍郎家的二公子幾月前確實娶了親,正好是平和街胡同裏姚家的女兒、」他砸吧下嘴唇,「姚禾生。」

沈灝捏著折子的手幾乎泛白,楞了許久未回過神,心中五味雜陳,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來。

沈闊好奇,「你關心衛二作甚,他都死了好幾月。」

沈灝看裴良一眼,這種時候,他到底還是想自己待一會。裴良眼力勁好,立馬找了由頭送沈闊出門。

沈灝站在窗邊,遠遠望見小廝擡了一桶魚從後門往廚房去,桶裏的魚活潑亂跳,好幾次從桶中跳出,小廝俯腰去拾魚。

她沒有騙他。那日在湖邊,她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。可笑他竟然還不信,逼得她去跳了湖。

沈灝從兜裏掏出手帕,雙手捏著邊角在陽光下端詳。光線照著刺繡,他用了這麽多日,第一次發現她繡的原來是鴛鴦戲水。

之前種種在眼前一晃而過,原來她不答應他,是因為已經另嫁他人。

屋外明晃晃的大太陽,一對雀兒停靠在窗楹邊,耳頸交織,嘰嘰喳喳。

沈灝閉了眼,聞聲聽到屋裏的腳步聲,知是裴良,出言交待:「派人照料姚氏一家,找個探子進衛侍郎府,一有動靜,立馬來報。」

另嫁他人又如何,難倒他還爭不過一個死人麽。耳邊又響起德妃那句,嘴上琢磨著,「搶了便是。」

盛湖衛家小廝站在衛府口等,以為這次又會像前幾次那樣被哄趕出來,等了半天,沒等到人出來通報,正準備走,衛府管家喊住他,拿了信往裏走,頭一次打發了銀子。

管家將信遞給衛二奶奶,衛二奶奶拆信看了,將禾生差點被拐的事稟了衛老夫人。

衛老夫人數著佛珠的動作一滯,想了幾秒,方記起這個孫媳婦。

「現如今錦之已經在三殿下身邊紮穩腳跟,待以後錦之助三殿下榮登大寶,我們衛家的好日子,也就要來了。錦之以後總歸要恢覆身份的,不能被這麽個商家女拖累,選個日子,動手吧。」

衛二奶奶問:「單除她一人,還是……」

衛老夫人脧她一眼,「斬草要除根,盛湖衛府也一並除掉。對了,不要落了姚家,黃泉路上,得成群結隊地走才好。」

衛二奶奶得了話,一退出佛堂,便張羅起事情。恰逢衛二老爺回來,在她屋裏歇氣,感嘆今日朝政上的事。

「二殿下一回來,朝堂氣氛都不一樣。他是個做實事的人,可惜這麽多年不娶妻不近女子身,若沒有這個怪癖,不然當初叫我們家錦之投靠了他,倒也是個不錯的選擇。」

衛二奶奶只聽他說著,舀了冰鎮酸梅湯餵,「錦之要扶持的,可是未來的天下之主,三殿下也已經很好了。」

衛二老爺噤了聲,不再討論。衛二奶奶把衛老夫人的交待一五一十說一遍,煩惱怎麽不動聲色地除掉盛湖一家。

「他家也是倒黴,不過嘛,反正是個不要緊的親戚,以後對我們的大計起不到什麽作用,死了就死了。要想做得不露痕跡,倒也簡單,過些日子便是他家衛老太的壽辰,歡歌載舞地肯定鬧騰,待深夜人一宿下,悄悄地放一把火,神不知鬼不覺,就說走了水,又有誰能查到?」

衛二奶奶一拍手,「這個法子好。」

轉眼間便是七月初六,衛府上下忙著準備衛老太的壽辰,禾生備了份翡翠玉觀音,禮物不輕不重,恰到好處。

衛有光為了哄衛老太開心,大清早地就搭戲臺擺酒宴,至晌午時分,全城的富貴人家來了一半,衛老太高坐在人群中央,眾星捧月般被眾人圍繞,樂呵地合不攏嘴。

禾生在人群中看,戲臺上唱的曲子,甚是朗朗上口。忽然想起那日沈府喬遷宴,搭的也是這出《游西湖》。

賓朋滿座車水馬龍的盛況,與隔壁空蕩蕩的沈府形成鮮明對比。禾生下意識往西邊看,伸長了脖子,視線也沾不到沈府的墻。

忽然旁邊有人挨過來,禾生轉頭一看,是宋武之。

估計和宋瑤一起來了。禾生照常打了個招呼,目光饒一圈,果不其然,宋瑤站在不遠處朝她眨眼。

因有了上次宋瑤的承諾,禾生放下心來,不怕宋武之會講出什麽魯莽大膽的話來。

宋武之小心翼翼地看她,生怕自己的出現會給她帶來任何煩惱。偷著瞄了許久,見她沒事人一樣專心看戲,不由得松口氣,挨著她一塊看。

時不時聽她哼兩句,流鶯婉轉,就什麽事都忘記了。

等她起身準備往其他地方去,宋武之才想起要說的話,巴巴地去追她。

禾生回過頭,「怎麽了?」

宋武之結結巴巴,道:「過了這個月,我便要上京參加科舉。」下半句語氣一轉,語氣裏透著幾分決絕,「此次上京,我定要考個武狀元。」

他忽然說這話,禾生有些驚訝,可能是來辭行的吧?順著他的話往下說:「嗯,相信你一定可以衣錦還鄉。」

再尋常不過的鼓勵之詞,聽在宋武之耳裏就變了一番光景。他咧嘴一笑,像是得到了肯定。

如果成了武狀元,她在望京衛府的親戚想必就會瞧得上他了吧。到時候他再光明正大地提親,讓她風風光光地做狀元夫人,待日後他立了功,再給她掙個誥命夫人的名頭。

前面衛老太叫禾生。到了跟前,才發現原來望京衛府差人送來了賀禮,禮物豐厚,足足裝了三箱子。

衛老太的嘴幾乎快要笑到脖子後面去,抓著禾生的手,一口一個「我的孫」。

衛有光和大奶奶看著也高興,衛有光朝大奶奶蹙一個眼神,「看吧,就說了有誤會,堂堂望京大府,怎麽會對自己家姑娘不管不顧呢,這不,忙著給咱老太太送了這麽多禮,還不是希望我們能好好照顧禾生?」

大奶奶連連應是。

禾生驚訝,看著眼前大府差人送來的賀禮,一時之間竟有點恍惚。大府那邊,是讓她好生在盛湖待著,不用擔心其他事情的意思嗎?

宴席一直辦到晚上,至戌時,眾人方才散去。衛府人操持壽宴,上至奶奶,下至丫頭小廝,皆精疲力竭。

衛有光體恤下人,特讓大家先回房休息,平時至亥時尚有人走動的衛府,今夜靜悄悄的。

禾生睡得早,夢裏輾轉了幾回,朦朧間被人搖醒,半睡半醒被人扶著往外走。

以為是在夢中,腳軟軟的,在地上站了好一會,忽地聽見周圍有人叫喚:「走水了!」

猛地一下清醒,才發現翠玉扶著自己站在府門口,府裏火光滔天,濃煙四竄。

衛老太和大房的人跑出來,連鞋都來不及穿,光著腳身上穿著裏衣,三步一踉蹌,滿臉恐懼。

衛林嚇得哭了,被衛有光和大奶奶摟在懷裏,一家人面對突如其來的火災,除了死裏逃生的慶幸,剩下的,就只有不知所措的悲涼了。

好不容易維持了二十年的府邸,就這麽沒了。

禾生怔怔地站在原地,像木偶一樣,旁邊翠玉抱著她抹眼淚。

火勢隨風蔓延,沾上門窗,席卷屋頂,熊熊熱火,似要將整個府邸吞沒。

衛府逃出來的人,紛紛扛水撲火,衛林一家抹幹眼淚,為拯救自己的家奮力一搏。

禾生撈起袖子,加入撲火陣營。從姚家到大府,再從大府到衛家,這是她的第二個家。

澆了一夜,火燒了一夜,伴隨著晨曦的第一道光,整個衛府,終是燃盡成了灰燼,剩下空落落的架子,淒涼無比。

太陽從雲後探出頭,金黃的光輝似筆墨,以大地為紙,慢慢渲染開來。衛老太慘叫一聲,跌落地上,「沒了!全沒了!」

衛有光低下腰去扶衛老太,一向意氣風發的人一夜之間,竟像老了十歲,垂頭喪氣,連句話都說不出來。

昔日吃喝不愁的衛家,現如今連個落腳點都沒有。衛有光帶著家裏人去客棧,素日與他好的人,都準備派人去接,到了客棧,才得知,隔壁府離去的沈公子早就派人前去接了。

「我家公子回京前,萬般囑咐,若有朝一日衛老爺有難,定要不惜一切代價幫助您。公子在東郊備有莊子,還請衛老爺莫嫌棄,能夠接受公子的心意。」

衛有光哪能嫌棄,帶著全家老小住進了東郊莊子。

此次走水,燒傷兩個小廝,所幸沒有人因此失了性命。錢沒了可以再賺,房子沒了可以再造,但人沒了,做什麽都無濟於事。

衛有光打定主意要重建衛府,整理名下財物,發現除了綢緞鋪,他幾乎一無所有。真金白銀全被燒光,首飾珠寶也已成了灰燼。

若是好好經營鋪子,日後說不定還能有重建衛府的那一天。全家人愁眉苦臉,連愛笑的衛林,都一連好幾天沒露出過笑容。

禾生看在眼裏,心頭全然不是滋味。晚上吃飯時,拿出鑰匙和賬本,將沈灝轉到她名下的那幾間鋪子交給衛有光,只留下最初的那件脂粉鋪。

衛家人震驚,禾生怕他們不要,把東西甩到桌上,飯都沒扒幾口,急匆匆就離去。

越是這種尷尬時候,越說不出話來。她被大府送到這裏,衛家人雖不是自願收留她,卻對她事事關心,雖然偶爾有些小爭執,但總歸對她還是走了心。錢財乃身外之物,她只希望大家都好好的。

莊子很大,比之衛府大上一倍。禾生沒帶翠玉,一人在莊子裏走。長長的走廊,每相隔幾丈的距離,便掛了燈。擡眼望去,看見燈光漸暗,至盡頭,漆黑一團,看了讓人心慌。

禾生轉而往右邊拱門下走,步子急,一時沒留神,迎面撞了人。

禾生捂了額頭往後退一步,不知撞了誰,心裏有些害怕,輕聲問:「誰在那裏?」

那人悶著不說話,每前進一步,便將禾生往回逼。至掛燈下,泛黃的光暈在地上,面前人從袖子底下伸出手,骨節分明的食指,微鞠成弓,沿著她的鼻尖,輕輕一刮,「膽小鬼,瞧你怕成這樣。」

昏淡的光亮下,男人俊秀的面龐映入眸中,四目相對的瞬間,他勾起嘴角,笑容溫暖,似夜空劃過的流星,雖然短暫,卻耀眼得讓人無法移開視線。

是他!她仰著面孔看他,驚訝問:「你不是回望京了麽,怎麽在這裏?」

沈灝盯著她:「我想回來,便回來了。」

禾生側頭,扁了扁嘴。真是個任性的人,說好不回來,現在又來了。

沈灝擡手,「這裏黑,你不熟悉路,跟在我身後罷。」

「我再逛逛。」禾生有些犯愁,他現在回來了,是不是又要提娶她的事情?

沈灝拂袖,不去管她,轉身邁開長腿,雙手負在背後,「知道我為何空置這莊子嗎?因為有不幹凈的東西。」

禾生一楞,拔腿趕上前,「等等我。」

走廊下,他打燈下過,廣袖飄飄,羽冠束發,隨風充盈的雪紗外氅,從她手背滑過。

禾生擡眼看,他的背影飄然若仙,氣質卓然。王侯世孫,想來也比不過他吧。

他微側過頭,往後蕩了捋袖角,「牽著吧。」

禾生順手抓住他的衣袖。

一路走,一路晃。路越走越偏,燈光漸隱,禾生慌了神,問他:「我要回屋,不是這邊。」

沈灝停下來,朝著右邊屋子推門而入,站在屋裏喊她:「進來。」

禾生在門邊磨蹭,左瞧瞧右盼盼,周圍烏黑,多瞧一眼,都瘆得緊。欲哭無淚,悔自己亂逛,現下到了這兩難的地步,呵,怎麽選?

沈灝一伸手,直接將她攬進屋。

「你……別亂來啊,我……我會打人的……」

沈灝輕笑出聲,「你以為我要做什麽?」他擡手拍掌,屋裏瞬間燈光通明,一團黑影從簾子後躥出來,是裴良。

裴良拽了個麻袋,丟在地上,「剛逮住,便服了毒,死透了。」

沈灝回身對禾生說:「怕不怕死人,怕我就讓裴良拖下去。」

禾生震驚,他要做什麽,為何拖個死人來?

仿佛看穿她的想法,沈灝踱步,緩緩解釋:「事到如今,我也就不瞞了。衛府走水,不是意外,是有人刻意為之。」

禾生心頭一顫,怎麽會!衛府人一向人緣頗好,不可能招惹得罪人到這般程度,竟要放火燒了府,得是多大的仇!

他的視線在她身上打轉,饒有意味地看了許久,忽地擺手讓裴良掀了麻袋。

「你看那是誰?」

禾生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,裴良拿燈往麻袋一照,躺在麻袋裏的人,長著一張馬臉,正是當日大府派來送賀禮的人!

竟然跟大府有關!禾生膽戰心驚,突如其來的想法在腦海中一晃而過,失聲問:「難道……」

沈灝頷首看她,默不作聲。

有些念頭,一旦深中,便再也收不回去。大府與盛湖衛家是親戚,雖是遠親,從未有過利益沖突,若要想出一個理由,能讓大府不惜代價燒了衛府,只能剩下一個由頭了。

她是大府媳婦,卻出自商賈,門不當戶不對,在看重門第的世族中,她的存在,對於大府而言,可能就是個恥辱。

遠遠送走還不夠,非得讓她在世間消失,隨火燒了,化成灰塵,一丁一點都沾不到衛家的邊才好。

禾生心寒,身子打顫,幾乎站不住腳。

沈灝垂眼,興許他該早點發現衛侍郎家的動機,雖差人救了她,卻讓她眼睜睜看著衛府燒盡,苦受內心煎熬。

他吩咐裴良將人拖下去,見她蹲著蜷縮身子,一雙眼睛瞪大,直直地盯著地上,仿佛受了很大的驚嚇。

沈灝嘆口氣,又心疼又愧疚,彎下腰,一手將她攬在懷裏,輕輕捂摸她的長發,「那日是我不對,早該信了你的。他們歹毒似狼,要這般害你,以後我來保護你,可好?」

禾生幾近奔潰,哭喊著:「你如何護我?他們是權貴世家,要誰死誰就死,那麽多折磨要人命的手段,今日我福大命大沒死,往後哪天興許就死了。我是衛家媳婦,是他們家的人,半條命在他們手上,你拿什麽奪?」

沈灝抱緊她,「我娶了你,你就是我家的人,他們不敢害你。」

禾生哭得傷心,「他們會連你一塊害了!」

她哭成這樣,沈灝一顆心都被哭痛了。不知如何安慰她,提袖為她擦淚,抹了這半邊臉,那邊臉又湧出淚來,循環反覆,衣袖都被打濕了,她終於肯停下來。

沈灝趁機問她:「跟了我,我便能護你與你家人,好不好?」

他說的神乎其神,禾生搖頭不信。沈灝帶了她,往莊子另一頭去。到了後門,一輛馬車停在那裏,沈灝讓她過去。

禾生將信將疑地走過去,馬車簾子正好被裏面人掀起,有人喊她名字:「禾生!我的乖女兒!」

車裏的人飛奔而來,禾生感覺自己像在做夢一般,左手邊是阿娘,右手邊是阿爹,前面毅然站立的,是她的弟弟。

這樣的場景,她曾在夢中描繪了多少回?千次還是萬次?

摸到了阿爹的眼淚,摟到了阿娘的懷抱,聽到了弟弟的聲音,這才敢相信,眼前的一切,都是真的。有生之年,她竟然還能與家人團聚!

沈灝站在一旁靜靜看著,不打擾他們家人相聚的時間。

一番相敘,說了許久,回過頭見他還在,禾生滿心感激,到他跟前,「謝謝!」

沈灝瞇眼,狹長的丹鳳眼在黑夜中炯炯有神。「我說了,能護你,自然也能護你的家人。」

禾生問,「他們……也派人去害我爹娘了?」

明明早已知道的答案,卻還是要問出來才肯徹底相信,總以為他們再狠心,不至於傷她父母,一心抱著僥幸的想法,到頭來才發現,無論她怎麽做,都是別人砧板上的滾刀肉,要殺要宰,皆由他們說了算。

沈灝點頭,覷她臉色。「我使了障眼法,讓他們以為你爹娘已經死了,之後我會派人將你爹娘送走。如此一來,你也就不必日夜擔心了。」

她的臉上顯出猶豫神色,知道他定還有所圖。沈灝上前一步,抓了她的手,語氣堅定,小心引導,「你跟了我,便能護你家人一世平安。」

果然是這樣。有些事情,終究還是逃不過。如今,她也無退路,想想也是好笑,自嫁人起,她就像是生出了投靠的命,出家了投靠婆家,婆家嫌她,她投靠盛湖衛家,現在連盛湖衛家也做不了她的容身之處,唯剩眼前這個人,百般拒他,到頭來,卻只能投了他。

禾生從肺裏深深地吐出一口氣,「你答應我,就算是以性命相抵,也要護我家人周全,我便依你。」

盼了多久呵,才盼到她松口!沈灝怕她耍賴,徑直拉她至姚爹姚娘跟前,撩袍跪下,「皇天在上,我沈灝,今生願以性命發誓,此生定要護姚禾生一家安好,不求榮華富貴,但求平安無憂。若違此誓,眾叛親離,死無葬身之地,待下了地府,甘願至十八層煉獄,永不得翻身。」

姚家人在來的路上,已經與沈灝見過面,了解了自家的處境以及女兒的艱難,早已知曉他有這心思。只是不知,他竟癡情至此,發這般毒誓。

禾生怔怔,被他一聲喊,「禾生。」

緊接著看他朝姚爹娘行大禮,端嚴正肅,「我欲娶禾生為妻,愛她敬她照顧她一輩子,煩請二老答應。」

亡命天涯的人,沒有太多要求,只求兒女有個好歸宿。沈家公子能從衛府手裏救下他們,肯定不是普通人,應該可以護禾生周全。第一次將女兒嫁錯了人,但願第二次所屬良人。

天亮之前,姚家人乘馬車離開。禾生跟著沈灝往回走,折騰了一夜,心情大起大落,揉眼見日頭東出,只覺得恍若隔世。

不過一個夜晚,她就將自己賣了。昨日還是別人家的新婦,今日已成了他的未婚妻。沈灝轉過頭,提袖,她伸手去牽,他卻突然從袖中伸出手,徑直送到她手裏。

十指交纏,緊緊相貼。沈灝挑眉,目光狡黠,笑得得意:「喏,妻從夫姓,從今天起,你便是沈氏禾生了。」

回了莊子,禾生糯糯一句,讓他放開手,怕人看見。沈灝不依。

禾生怕他惱,默言不爭論,暗自扯長袖子去遮。

迎面撞見衛林和翠玉,見了她,一驚一乍地圍過來,「跑哪去了,一晚上不見你人影,我們都急死了,再不回來,就準備去報官了!」

禾生低頭,袖子下的手掙紮了一下。沈灝歪頭看她,轉而對衛林道:「她和我待在一起。」

禾生瞬間臉紅。

衛林急著找禾生,這才註意到沈灝也在,驚訝之餘,眸子一探,望見他倆牽著的手。

「你……你們……」

沈灝含笑點了點頭,「稍後再說。」說罷,他拉著禾生,一路大步流星,不顧旁人的目光,徑直帶她進了衛有光的屋子。

大奶奶和衛老太也在,見是沈灝,忙地笑臉相迎,往後一瞧,見禾生也在,知道她沒事,瞬間一顆心落下來,剛想張嘴招呼,沈灝搶先一步道:「我與衛老爺有要事相商,還請二位回避一下。」

大奶奶和衛老太離開,招手準備讓禾生一起走,沈灝從袖子裏擡起緊牽著禾生的手,晃了晃:「她就是我的要緊事。」

禾生心頭疾跳,腦袋往下折,羞得埋進衣領裏。

大奶奶衛老太相對一視,默默離開。待人一走,門一關,沈灝上前,朝衛有光一躬。禾生被他握在手心裏,連帶著往下彎腰,像極了夫妻拜堂。

衛有光見他二人這般,心裏有了數。省了拐彎抹角的功夫,開門見山地問:「沈公子可是已與禾生心意相通?」

沈灝毫不猶豫:「是,我欲娶禾生,還望衛老爺成全。」

衛有光為難。沈公子對禾生好,他是看在眼裏的。只是,禾生是大府的姑娘,按照規矩,嫁娶之事,他實在無法做主。

沈灝出聲:「昔日衛老爺曾說,日後沈某有事相求,定當赴湯蹈火,以此相報。沈某別無他求,只希望衛老爺能讓我帶走禾生。」

衛有光訝異,怎麽,要私奔?他想了想,意味深長地看向禾生,語氣慎重:「聘為妻,奔為妾,禾生,你可要想清楚。」沈灝於他,是救命恩人,恩人要報,自當應下。但禾生的終身大事被牽進來,他得三思而後行。

禾生臉燒得通紅,「他說了要娶我,我相信他。」被他抓著的手越發摁緊,她頓了頓,歪頭看他一眼,迅速側過視線:「我願意跟他走。」

既然他答應照顧她的家人一生一世,那她也會遵守承諾,乖乖跟著他。

風從窗縫吹進,紙張洋洋灑灑地飄到地上。她蹭了蹭腳,腳上穿的繡花岐頭履,正是與他共乘一船時穿的那雙。沈灝擡起臉,心裏說不出的滿足。

日後等他在聖人面前掙了臉,定要為她恢覆姚氏身份,讓她以姚家女的身份,風風光光地嫁進王府,做他唯一的妻子。

衛有光嘆口氣,「大府那邊,我自會為你遮掩。」還能說什麽,兩人都這般堅定認定彼此了,說了也是白說。唉,為了恩人,就算日後被大府發現,他也認了。

沈灝下午就要走。禾生有些仿徨,好歹給留個收拾行李告別衛家人的時間呀,這樣匆匆忙忙,難不成還怕她反悔麽?

沈灝悶悶往門口一擱,丟下一句話「勻一個時辰,再也不能多了」,雙手負背,往抄手游廊走了。

翠玉躲在屋裏頭,見沈灝走了,這才挪著步子走出來,張眼望禾生,楞了許久,終是一句話也沒吐出來。

才一個晚上的功夫,轉眼間就要背棄衛家跟另一個男人走,換做誰誰都會大吃一驚。禾生長籲一口氣,拉了她的手,說:「以後這些事情我都會說清楚,現在我只問你,你願意跟我一起嗎?」

翠玉眼裏瞬間蒙了層淚霧。「去哪裏?」

禾生搖搖頭,「不知道。」反正是跟著他走,橫豎不過去個窮鄉僻壤過苦日子,嫁雞隨雞嫁狗隨狗,由不得她的。

翠玉咬了唇,別過頭去,「都不知道要去哪,你就敢跟著他走,萬一他把你賣了,抑或是新鮮勁一過去,棄了你,你怎麽辦?」

這件事情太突然,不能接受也是情理之中。禾生想,連她自己都不太敢相信的事情,何必強迫別人理解。

「我的東西都留給你,就算不回望京,也夠了你好好在盛湖生活一輩子了。」

翠玉強忍的眼淚奪眶而出,「我不要,你去哪,我就去哪,既分作你的丫頭,那便要伺候一輩子的。」

禾生走了,她這個丫頭還留在盛湖做什麽。望京不能回,好好的二少奶奶不見了,回去等著她的也是死路一條。

怕禾生不答應,她跑去裏屋拿出包裹,「我早就備好了,只等你一句話,說走就走。就算去了窮鄉僻壤,好歹有我伺候著,若有人欺負你,橫豎有我攔著。以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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